如何實踐Children in the Centre©的工作方法
講者:Jan-Willem Bult   / 文字整理:黃詩婷

工作坊第一日從「以兒童為中心」的概念介紹開啟,透過實例辨別作品與孩子的關係,梳理「為了兒童」與「關於兒童」兩者間的差距,期待學員創作幕前幕後皆以兒童出發的作品,陪伴他們成長。第二日工作坊則將團隊創作遭逢的困難對接 Jan-Willem Bult 影視實務經驗,從製作觀點切入,彙整攝製「紀錄類型」與「劇情類型」作品時,如何挑選合適的被攝者、建立有效的工作方法並創造出吸引兒童的節目,最終為觀眾帶來長遠的影響與改變。

創造一個情境,捕捉孩子的美好日常

拍攝紀錄類型的節目時,首要挖掘合適的被攝者,企劃發想時了解他們的喜好、評估是否具有故事發展的潛力。在紀錄角色自身探索成長的過程中,孩子總會創造意想不到轉折時刻,而製作團隊的著力點,便是從觀察兒童的行動開始,開發獨特的節目形式。 Jan-Willem Bult 以系列學齡前紀錄短片為例,透過一年多的拍攝嘗試、重新剪輯觀眾測試,發現對於兩歲到八歲的目標觀眾而言,紀錄短片片長以兩分半能達到最佳效果,並歸納以下十條節目製作準則。

(一)被攝的兒童年齡須為五歲。因為四歲時孩子仍活在父母創造的世界裡,五歲時開始依照自己的個性,產生獨特解決問題的方式,但到了六歲將模仿父母的行為,故五歲正是適合擔任紀錄片主角的年紀。(二)由孩子自己主導活動的進行。九成兒童實境節目皆由成人先執行一次,再請孩子複製相同行為,然而,如果創造一個利於兒童自主操作的情境,將凸顯他們鮮明的個性,捕捉更為有機、趣味的反應。(三)家長或成人只能在其中擔任輔助角色。研究顯示,當孩子在畫面中看見年齡相仿的同儕時,他們眼裡只看得見這些朋友,因此,應評估是否需要成人的參與。(四)在紀錄片開頭,馬上確立誰是主角、他在做什麼又身在何處。當節目只有兩分半,要儘速在第一顆鏡頭建立主角,建立與觀眾的連結。(五)對白控制在兩句話內,且主旨必須僅透過畫面也能傳遞清晰。(六)至(八)沒有旁白、沒有音樂、沒有字幕。影片可以設計片頭音樂與標準字,但在如此短小的節目裡,團隊要盡可能透過「視覺」和「聲音」說故事,善用剪接給予孩子一切可能。(九)五成的紀錄短片在鄉村環境攝製。(十)孩子的經驗與態度為重,而非導演想傳達的主旨抑或正確的操作步驟。

兒童紀錄短片關注孩子自身的體驗,自然而然創造觀眾與角色本身的連結,當那些先前沒有機會經驗過的事情在螢幕上呈現,孩子得以透過短片認識這個世界。《玲香捏壽司》(Reika Makes Sushi)為學齡前紀錄短片非常經典的例子,裡頭出現兒童節目裡不常見的物品:刀子,或許家長們認為孩子在節目上看見利刃很危險,但事實上,孩子缺乏這些觀看經驗更容易落入誤用刀子的險境。當成年人看見玲香專注地將過於飽滿的壽司壓扁而哈哈大笑時,兒童觀眾卻沒有任何訕笑、打鬧的舉動,反而極為專注、嚴肅地看待這項對於孩子巨大的挑戰。這也是成人與兒童觀眾的差異,當玲香拿起一大片鮭魚,孩子們會興奮猜測「這是什麼?這是什麼?」他們注意畫面裡出現的每個細節、彼此津津樂道,為她的成功喝彩,並在心底打算下次也來嘗試操作一次。雖然壽司並不完美,但女孩滿足品嚐自己做的餐點,讓孩子也忍不住向她揮揮手、受她活潑自信的個性吸引。 Jan-Willem Bult 製作節目時並不會找兒童獨特的經歷,相反地,他多挑選每天可能發生的事情,諸如《勞拉遛狗》(Lara Walks The Dogs)、《尼克和雷諾踢球》(Nik plays football with Rino),這些日常讓孩子專注的時刻,值得透過攝影機展現不同的美好樣貌。

學齡前紀錄短片的另一個經典形式,是片長達七分鐘的《小小廚神》(Piece of Cake!),邀請兩個孩子在自己熟悉的廚房製作料理。以《花生醬》單元為例,固定由孩子拋灑食材的片頭,接著馬上進入兩位角色的料理挑戰,從拆開包裝、取出花生仁到倒入調理機、裝入玻璃瓶,剪接組織過程中的戲劇事件,讓他們宛若在運動場般彼此互動競爭,比如搶奪按下機械按鈕的機會,讓觀眾感受孩子的個性與這項充滿考驗的任務,音樂則呼應逗馬宣言(註1)(Dogme 95)的概念,由配樂師現場看著兩位主角操作過程即興配樂,也是製作團隊嘗試節目形式的過程。在另一個片長約五分半的節目《出門玩玩囉》(Outside)則嘗試實景真人動畫,讓兩個天馬行空的男孩,穿梭在滿佈手繪怪物的荷蘭街頭玩耍,孩子的幻想透過動畫具象化,搭配奇妙生動的音效,讓觀眾相信這些角色真實存在。兒童紀實節目可以持續創造不同的形式、訂定新的規則,讓孩子盡情表現自己,打開對於各類節目變奏的想像,最重要是以最低限度影響的方式進行拍攝,還給角色自由發展的空間。

虛構的戲劇情節,給予孩子真實的力量

兒童劇情短片多以十五分鐘為敘事架構,由一個主要角色開拓核心故事軸線,再搭配數位配角來完整情節。當劇本完成後,如果無法透過三四千名孩子普查故事成效,不如有品質的深度與五位孩子進行測試,且先與他們培養良好關係,使其願意多回應對於作品的感受,而非只是好與壞的短評。與兒童工作的階段,需先區分他們的專業程度與適合的合作模式,是否先簽訂合約抑或先與孩子建立情感基礎,不同工作方法將產出截然不同的作品。挑選演員的部分,Jan-Willem Bult 建議先觀察孩子聆聽他人說話的狀態,而多數短片需要捕捉大量這類鏡頭,再給予動作指導,確認他對於訊息的接收程度,是否能依照提示調整表演,最後安排其與不同孩子互動,兩人在壓力下是否能夠專注、彼此爭執的橋段能不能夠達到預想的化學反應。實際進入片場,則需要拿捏好與孩子互動的界線,比如排練時可以透過站在他們身旁、直接演示表演動作利於其模仿演出,當正式拍攝時,導演要回到指導者的位置、切換肢體語言,才能有效執行拍攝工作。

「孩子多透過主角來經驗故事,試著從自我生命經歷出發,創造一個難關、逐步解決,並點燃希望,盡可能發揮類型的各種可能。」以《費莉茲》(Firuze)為例,故事一開始,費莉茲注意母親開始披上頭巾,是為了迎接即將從土耳其來訪的穆斯林奶奶。熱愛跳舞、喜歡芭比的她,因為裸露肚皮而遭奶奶碎念,也不得不將芭比包上衣料,卻偶然發現奶奶也常隨著音樂擺動身體。歷經觀念衝突與爭吵辯駁後,費莉茲終順利與奶奶達成共識,擁護自身穿著打扮與跳舞表演的自由。短片利用芭比娃娃作為象徵手法,透過它的重新著裝、離開家裡掉落在外,隱喻費莉茲心靈的成長與突破。然而,學員認為故事過於童話、缺乏批判性的敘事觀點,「在兒童短片裡,有沒有可能編寫關於離婚,抑或其他較不美滿的家庭關係與生活經驗呢?」Jan-Willem Bult 認為奠基在孩子真實的情感經驗裡,編劇可以描寫孩子對於父或母的思念,成為故事敘事的軸線之一,但不需處於一個制高點加入責難,回到以兒童為中心的思考,孩子真實的情感是什麼?從中開闢合適的劇情路徑。

《源氏》(Genji)則是 Jan-Willem Bult 藉由在日本短暫出差的日子裡,觀察日本的動漫文化、武術精神與校園霸凌事件而誕生的奇幻英雄冒險故事。片中亞洲面孔的小女孩遭壯碩的男同學欺負,原本無力反擊的她,在看見另一位盲人女孩同樣遭受霸凌後,決定學習武術,最終成功擊退惡霸。因為本片敘事線複雜,必須在極短秒數講述情節,因此特別邀約廣告專業的導演,熟悉短秒數說清楚故事的節奏,搭配風格化的美術造型,與畫龍點睛的特效翅膀,描繪孩子豐富的想像力。Bult 特別選擇在聖誕節這樣家庭相聚的時刻播映節目,出乎意料地,沒有任何家長投訴鼓吹暴力,反而接獲一位母親來電,抱怨電視上怎麼「敢」直接呈現盲人小孩的雙眼,並不是因為孩子感到害怕,而是她感到不悅,Bult 回應「你可以從孩子身上學習,盲人的雙眼應該被看見,它們依然美麗。」觀眾得以從玻璃眼珠的反射中感受濃厚的情感,眼球裡光線的細節,是製作團隊精心打燈拍攝的結果,而這部短片帶給兒童自信與力量,使他們相信夢境裡的成功,終迎來第二次勝利。

建立作品與孩子的緊密連結,陪伴他們一同成長

「我沒辦法長期待在一個地區改變現況,但我可以透過拍片翻轉男孩對女孩的看法,來降低衝突與歧視的發生。」Jan-Willem Bult 假期期間飛往南非舉辦足球賽,將不同年齡、性別的局民們混合組隊競賽,當地貧困地區的社工邀請他下個假期再次前來籌辦,以因應非工作日之下女性受性暴力的比例大幅提高的問題,而總是飛往各國製作節目、教授課程的 Bult 能做的,便是製作一支短片,因此誕生了《六招讓你成為世界最強足球員》,講述女孩踢足球築夢的故事。片中女孩其實不擅長踢球,但是富有說服力的肢體演出,加上動畫繪製的足球,讓觀眾深深為她的情感爆發力感到著迷,這正是劇情片的魅力,塑造獨特視覺風格與影像世界,讓拍電影成為一件極具力量的事情。

「如何看待兒童節目是很強烈的自我反省,從根本上面對孩子、向他們學習,我們需要持續不斷地練習與相互提醒。」富邦文教基金會總幹事冷彬從多年陪伴影視團隊創作、實際面對孩子推動教育的經歷,回應製作兒童節目絕非獨角戲,需要大家協力追求節目的品質、反覆思考如何建立與孩子的工作方法,仰賴大量的溝通、嘗試與練習,作為一個成年人、一位教育工作者,即便不可能推出完美的作品,我們依然能以平等相處的態度面對孩子的想法與需求,相信孩子才有以兒童為中心的創作,進而與他們建立連結,讓作品不只停留在此刻,而是伴隨孩子走過未來人生的道路。

註1:逗馬宣言:宣揚一種激進的電影創作方式,主張電影應回歸原始,而非著重在技術,他們強調電影構成的純粹性,並發展十條規則,其一是「不使用配樂,堅持現場收音,不經過度的後期處理」。